在大提琴忧伤的旋律中，我与她告别。回首的刹那，看到端坐在那里的她早已泪流满面。

开车回公司的路上，几次违章。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心真的会痛。

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，告诉秘书不见任何人，电话也不许转进来。

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，从秘书惶惑的眼光中我感觉到。

一合上眼睛，就是她凄楚的神情。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，良久，一字一顿的吐出：“记着，你的生命中有过我；记着，你的世界里我来过。已经足够。”

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，但她已经看到我眼里的泪光。

这个我苦苦追寻，深深爱恋着的女人，终于错过。

第一眼看到她，我就知道，她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女人。

记得十年前在北大进修的时候，曾在校门口和一个女孩擦肩而过。当时我的感觉就是，哦，居然有如此女子，象水晶一样纯净，简直就是一个透明人儿。那种感觉让我魂牵梦萦了好久。也曾在校园里不停寻觅，却再不见那女孩的踪迹。后来，她的相貌已经完全不记得了，但那份感觉却一点也没有淡忘。

世界真小，三年前的一天，在我们几家同业老总宴请政府主管部门的晚宴上我居然遇见了她。

看到她晶莹剔透的样子，我就觉得特别熟悉。与她目光接触的刹那，我的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，思绪一下子回到十年前燕园的门口。

回味当时的感觉，就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。

从此以后，脑海中她的身影挥之不去。

接下来的日子，我跑去主管局里见局长研究工作的次数明显增多。原来秘书可以办的事情，我也亲自去办。虽然去十次不见得能看到她两次，但每次都是怀着渴盼的心情，哪怕只是匆匆瞟到她一眼，也会让我的心情甜蜜上一阵子。

我的心思无人能懂。

每次见到她，她都只是礼貌地冲我点头一笑，便一闪而过。我和局机关的同志都混的很熟了，为了能堂皇地见到她，我经常请他们吃饭。但她始终不多说话，脸上挂着淡淡的，礼仪性的，明显拒人千里之外的微笑。看得出，她不善应酬，也不喜应酬。有两次吃饭，临上车了，她居然满脸歉意地对我说：“不好意思王总，我有点事情，不能去了，谢谢您啊。”

她走了，我这顿饭请的，简直郁闷死了。

事情后来的发展是我不曾奢望的，但真的就有天遂人愿之说。一年前，市委市政府下派一批干部到企业锻炼，期限一年，她作为优秀后备干部被派到我们公司担任副经理职务。

她来报到的前夜，我整宿未眠。因为兴奋。

她仍旧不爱说话，但工作确实出色，有思想，能创新。来公司不到两个月，发现不少管理上的漏洞，并提出合理化建议若干。她送过来的报告从来不用打字，全是手写，字迹漂亮得像字帖，张扬得让我签字的时候很有压迫感。

设计了多少次和她单独谈话的场景，可一见到她公事公办、面无表情的小脸上，写的全是高傲。我楞是不敢多说一句工作以外的话。

为了不让她小看我，我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工作最佳状态。在她的配合下，几笔生意都做到好得超乎我的想象。竟然在半年时间里完成了一年的经济指标。

看得出来，随着工作中合作机会的增多，她和我的距离感在逐渐消失。公司效益好，她也非常高兴，肯对我笑了，和大家的言语也多了一些。

能看到她的笑脸成了我每天上班最大的诱惑。

我不曾有过自由恋爱的浪漫情怀。与妻是经人介绍，觉得条件合适就水到渠成地结了婚。妻很贤惠，就是担心我会象身边许多有钱就学坏的人一样。看惯了生意场里，拿自己当赌注当诱饵的年轻女孩子跟蝗虫似的。说心里话，我不是个随便的人，我不愿意作践自己，圈子里我是有名的洁身自爱。我对妻很好，妻对我也很好，在常人看来，这就是幸福了。我不能对妻说，我不是为了你，而是为我自己。

如果没有遇到她，恐怕不会对“相见恨晚”这个词感慨万千，也不会明白“恨不相逢未嫁时”的无奈。只要一闲下来，脑子里全都是她。她左右着我的视线，也左右着我的情绪，若是一大早上班就见到她的笑脸，我这一天都心情舒畅。

在各部门经理的鼓动下，公司的庆功宴会提前了五个月举行。

酒宴上，她笑靥如花，大家敬的酒她居然都喝掉。等到我来到她面前举杯的时候，她已经喝得面颊粉嫩，眼神迷离。

   “你怎么才过来！”她嗔怪，“我都要醉倒了！”

我一冲动，附在她耳边说：“倒了我背你回家！”

她马上收起笑容，直直地瞪我。我有些不知所措，生怕她一生气让我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。没想到她扑哧一声又笑了，把酒杯往桌上一墩，“我看今天谁不背的！”

满桌的人开始起哄。

虽然没能背到，但已经足够我兴奋到失眠了。

自从酒会上浅浅的过了两招，彼此都有了几分不自然。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对方在刻意掩饰。在我，是一份惊喜；在她，却是几分惊惶。

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。距离她下派期满还有两个月。

我的焦躁不安连秘书都看出来了。

“王总，最近公司没什么事儿，您休息几天吧。要不我给您安排一下温泉疗养？”

“不，谢谢。”我哪里舍得离开！只有两个月了啊。

一天中午，我赶了两个饭局，喝的我脚步都不稳了。回到公司，路过她的办公室，发现门虚掩着，她在看报纸。

我仗着酒意，没敲门就闯了进去。她慌忙站起身。

对面站着，谁也没有说话。就这样四目相对。

秘书在我后一班电梯上来，找我不见，在走廊里问人，“看到王总了吗？”

她别过脸去，不再看我。

我转身离去。

回到办公室，告诉秘书在外间等着。我在一页便笺上写了几句话，“也想不相思，可免相思苦。几次细思量，宁愿相思苦。”

然后把一份材料用文件夹夹好，把便笺放在其中。让秘书送到她办公室。

不一会儿，我收到一条短信，她发来的，只有两个字：胡说！

我笑了。是的，胡说，胡适说的。

我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，开始向她倾诉。从十年前燕园门口的邂逅到今日的相思刻骨。

她没有回避，而是推拒。

“不是不能够，而是太奢侈。”

“何苦走进一个故事？何必成为别人口中的故事？”

从她的无奈中我看出了她的挣扎。我知道她的心里有我。

最后这段日子，两个人在试探和躲闪中，把自己的感情揉搓得如梦似幻，痛并快乐着。

很快她回局里的时候到了。在考核的时候，我代表公司给予她充分的肯定。

送别晚宴结束的时候，她和公司的男士们一一握手，和女士们一一拥抱。最后轮到我。

我问她：“你是和我握手还是拥抱？”

大家一起嚷：“拥抱！拥抱！”

她红着脸咬下嘴唇，很突然地抱了我一下，又迅速松开。

没等我反应过来呢，她已经退开了。

后来，我总拿这桩事说事儿。

“不行哦，你都抱过我了，我还没抱过你呢！”

在电话里，我们反而没了面对面时的陌生感。谈的很开心。只是我一谈到对她的感情，她马上沉默。

我追问：“爱我吗？说话！”

良久，她轻声说：“如果说爱，就背叛了我的原则；如果说不爱，就背叛了我的心。”

“真的吗？你说的是真的吗？”我欣喜万分。

一天，她主动打来电话。

“明天是我的生日，中午我在蓝吧等你。”

蓝吧是一家极富情调的西餐厅。

我抱着一大捧粉色的玫瑰，兴冲冲地赶到那里。红玫瑰太俗气，粉玫瑰很配她。

“生日快乐！”

她眼中的感激和笑容一闪即逝。

沉默。她望着我的眼睛里满是忧伤。餐厅音乐是低沉的大提琴旋律。

她移开目光。慢慢地讲诉着一个故事。

“有一个坏女人。她爱上了丈夫以外的男人，从见那个男人的第一眼，她就预感到他们之间会有故事发生。他工作时的专注神情，对外应酬时的绅士风度，都那么强烈地吸引着她。尽管她不承认，她回避，她拒绝，但她骗不了自己的心。

“她在自责和煎熬中过了一天又一天。想见到他，又怕见到他，在睡不着的夜里挣扎，一边骂自己是坏女人一边偷偷流泪，怎么办，怎么办？”

她抬眼看我，眼睛里泪光点点，“怎么办？怎么办啊？”

“我不许你这样侮辱她！”我抓住她的手，“她是一个好女人，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女人！所以我爱她，我尊重她，我追寻了十年，苦苦痴恋了她三年，却不敢对她说上一句多余的话。相信我，我没有别的企图，我只希望她的心里有我，我的心里也有她，在想她的时候就能见到她的笑脸，让我的生命从此以后拥有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，已经心满意足了！”

“没有以后！知道吗？没有以后了！”

她捂住脸。“我受不了背叛的生活！背叛自己，背叛家人，我无法面对镜子里那个坏女人！”

“不是的！不是的！她不是坏女人！”我心痛地把她搂在怀里。她顺服得象只猫的样子让我的心变凉，我宁愿她挣扎，她拒绝。她这样的反应就是在昭示一个结局。

想到这里，我的心更痛了。我只有用力地拥抱她。

她也很热烈地回应我。

“她多喜欢他啊！她多舍不得他啊！”

这个场景曾在梦里无数次的重复演绎。

我索寻她的唇，命令她，“吻我！”

她犹豫了一下，再次顺服地来迎合我。

她的顺服让我悲伤得难以自制。

多么美好的小女人！我近乎绝望地用力抱紧她，用力吮吸她。

她推开我，坚定而凄婉地说：“记着，你的生命中有过我；记着，你的世界里我来过。已经足够。”话音未落，泪珠已成串落下。

我再次抱住她亲吻她的眼泪。却被她决绝地推开。

“听到正在放的曲子吗？名叫《只此一生》。知道吗？就因为你我只此一生，所以不敢放肆。”

她转过脸不再看我，脸上恢复成从前的冰冷。

“你走吧。”

我强忍住就要冲出来的眼泪。

我呆呆地看她许久。然后转身离开。

在门口忍不住回头，她已是满脸泪水。

深夜，我无眠。脑子里全是她的声音，她的表情，她单薄的肩膀，她忧伤的眼睛。我反复地回味把她拥在怀里的感觉，回味她留在我嘴唇上的滋味。妻已经幸福地睡去。刚刚，为了重复白天的温存，我一边在脑海里想着她，一边拥抱亲吻妻子，然后疯狂做爱。

至始至终，我心里喊的是她的名字，想的是她的样子……

独自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，看烟火在指间明灭。痛苦象漆黑的夜，将我完全覆盖。

我知道，从此我不会再爱。